母亲姓王,生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7月22日(农历六月廿二),乙亥相。外祖父、外祖母为母亲起的小名讳“笃笃”,忠诚、忠厚之意。国民党时期外祖父家虽属大户人家,但是家境比较贫寒,没能供母亲小时候读书识字。外祖父家居镇原县平泉镇麻王行政村李沟门自然村北山柳树渠。 母亲出生在普通的贫苦农家。外爷名讳王道兴,外奶徐氏(娘家洪河徐家)。自外太爷起到外爷、舅舅三代单传,且都是亲房家门男丁抱养为嗣。母亲是独生女,外爷外奶对她视若掌上明珠,非常疼爱和娇惯。母亲出嫁的那一年,外爷又抱养了舅舅王万珠。舅舅的生父是二外爷,名讳王道明。识文断字,人称“二先生”。 母亲虽然自幼被娇生惯养,但是她的性情特别文静温柔,贤惠善良,心胸宽阔,懂得并且严格恪守“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孔孟之道。母亲一辈子童叟无欺,极其讲究中庸哲理。家庭内外,母亲常常使大事非化小,小矛盾化了,鸡毛蒜皮些许小事化无。她品节高尚,凭借着自己无比仁慈宽厚的人格力量把妯娌关系、四邻关系、亲戚关系全都处理的恰到好处。天下家庭伦理中,最为头疼的要数“婆媳关系”了。但是,到了母亲这里,“婆媳关系”却是非常融洽和睦,真正的天伦之乐,其乐融融。1993年以前,我们兄弟三个,媳妇三个,十个孩子,一共十八口之家同居生活17年,是母亲掌管内务家事,做饭、照看孙子的。一家人没有红过脸皮,没有闹过矛盾是非,日子虽然过得平平淡淡,却是热热闹闹,红红火火。我们家是那时候全乡第一个实现万元户的、全县全乡树立的为数不多的“五好家庭”。目下,我们虽然分居为三个小单元家庭,但是,母亲的四个儿子,四个儿媳妇,五个孙子,三个孙媳妇,七个孙女,五个孙女女婿,三个曾孙子,没有一个不说她贤惠无比,恩泽浩荡,没有一个不对她恭敬如初,孝顺非常。母亲的形象是典型的中国北方农村妇女——贤妻良母的光辉形象。 母亲不识字,中等个子,大脸盘,眼睛长相十分像外祖父,皮肤白净又十分像外祖母。我的模样长相又特别像母亲。母亲青年时期梳理长发辨,超过八十公分,平时喜欢穿亮蓝丝布大襟褂子,干活时习惯于头系白羊肚手巾或者白洋布深帽,将长发辫梳理其中。母亲热情大方,为人礼貌,不摆架子,无论见了长辈晚辈都是首先打招呼问候别人,不笑不说话。母亲最与众不同的是她有一双“半解放脚”,但是走起路来铿锵有力,自信精神。 母亲今年已经七十七岁了。岁月的沧桑残酷使母亲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并且脱落的非常稀疏,几乎用不上篦子去梳理。牙齿早在20多年前就已经全部脱落所剩无几了。那时侯我领母亲到县城医院为她增补了一口磁牙,至今母亲仍然保护完好,吃东西或者出门走亲戚家时,母亲就戴上它,吃东西时也不怎么得劲。母亲虽然现在比年轻时期吃的好了一点,但是吃的很少。穿戴也好了一点,但却仍然舍不得穿,好衣服常常在箱子内闲放着。母亲明显衰老了许多,面颊清瘦,皮肤粗糙,精神状况大不如从前了。岁月给母亲清秀的面庞刻划加添了许多皱纹。虽然母亲时下还不像其他同龄老年人那样百病缠身,弯腰驼背,腿痛柱杖,但是母亲明显的步履蹒跚,烧炕揽煨的时手脚不太利索了,行动迟缓,再也不能够轻松自如地揉面团了。她虽然不念叨,但是我看的出来,母亲胳膊、腰腿疼痛不已,老年性支气管哮喘病时不时就犯了,非常容易感冒。就是这样,母亲也不愿意坐下来多多休息一会,成天做这做那,喂鸡、喂猪、喂狗、喂牛,扫院、拾粪、浇菜、洗衣服,忙得不停。母亲现在还经常做好多鞋垫、秀花枕头、千层底布鞋等等,说是为她的几个还没有成家的孙子、孙女准备婚嫁礼品。母亲现在还时常自己动手去栽种一些芫荽、菠菜、豇豆、胡瓜等等蔬菜分发给她的儿媳、孙媳妇们调剂生活。母亲现在仍然坚持自己动手晾晒桃干、杏干、苹果干、核桃、枣、甜胡胡等等,为自己的孙子、曾孙子准备了足够的、丰厚的、嘴馋的礼物。 我知道,以后的日子和时间对我来说相对还多,但是对母亲来说,天天都是金子般的珍贵。我是多么地想把母亲脱落了的白发全部拾检回来,用一只金色香囊全部储藏;我又多么地想把母亲一辈子的点点滴滴和全部生活故事,无论平凡的、不平凡的,全部写进我的这篇文章内。关于母亲的故事说不完、道不光、写不尽。尽管如此,我还是以自己这笨拙的、仅有被“文化大革命”干扰破坏的、又极其不附合
规范标准的、也只有那么点高中文凭水平的秃笔文墨和肤浅的文学技能,尽力来慢慢地撰写吧! 母亲深受“缠脚”封建礼仪制度其害,并且承受了一辈子由此所造成的痛苦和灾难。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制度,不知从哪朝哪代起,王法就规定了妇女的双脚一定的缠成“三寸金莲”。母亲说,她八九岁的时候就被外奶执行王法、从事家法强行“缠脚”。那个罪可不是好受的,脚骨从脚心脚腰折断,将脚趾弯折至脚心、脚后根,然后用蘸了水的布条缠裹,不让脚骨继续生长直至畸形定型。母亲说,自己被捆绑起来,由四五个大人们集体行刑,强行折断脚骨,十指连心,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疼痛难忍,几个月甚至半年不能下床,寸步难行,只能爬着跪着向前挪动。脚趾脚骨发炎,放置于水缸脚脚底下取凉。硬是磨练得功夫深了,行走末梢神经麻木,失去了疼痛的感觉以后才能柱着棍子或者倚着墙根颤颤巍巍地重新学习走路。当然只能是岁步行走,只能走平坦的地方。远路、山路是绝对不行的。被缠了脚的妇女出行,坐娘家、去舅家、走亲戚必须要依靠毛驴或者轿子代步。 女孩子七八岁以后,一旦被举行了缠脚仪式,从此以后,足不出户,苦守闺房,学习女工针线,烹调缝纫,纺线织布,听训于长辈们唠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清规戒律,直至过了婆家门。我国南方到现在还把女孩子叫“闺女”。“缠脚”这种残酷压迫妇女儿童,摧残妇女儿童身心健康,剥夺妇女人身自由和劳动权利的愚昧、罪恶的封建礼教制度,实在令人深恶痛绝。在这种制度下,不缠脚的女孩子是要受到社会和人们的歧视和笑话的。外奶虽然疼爱妈妈,但是几千年的世俗观念她没办法去改变。外奶是过来人,也是被害者,她只是认为,给自己的女孩子缠脚是她责无旁贷的义务和责任,当母亲的有谁愿意让自己的女孩子被别人笑话一辈子而抬不起头呢?妈妈说,记得外奶给她缠脚时,她哭,外奶也哭,比女儿还要哭得恓惶,但是脚还是要缠的。早在1919年,辛亥革命~“五四运动”时期,中国一些有识之士、革命青年,奋起推翻封建帝王王朝统治,首当其冲的革命口号就是:提倡妇女“放脚”,男人“剪辫子”,要民主,要人权。可是这革命运动的风暴并没有及时的吹到我们这封闭落后的大西北山区,几乎30年了,这里的老人们仍然继续为自己心爱的女孩子实施着“缠脚”的酷刑。他们那里还知道什么是“解放妇女”运动之新潮流呢?妈妈这一辈、这一年轮的中国西北山区农村女孩子,受缠脚的罪祸苦害恐怕是最后一届了。好在1949年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彻底推翻了国民党反动政府,完全彻底地废除了封建社会的整个陈腐制度,人民政府的宪法写进了“提倡男女平等,解放妇女,提高女权,提倡并且发动了在全国范围为妇女儿童“放脚”的运动,废除一切捆绑在妇女身上的所有精神枷锁,妇女儿童的人身权利受国家法律保护。这时期,已经被缠脚近一年时间,十三岁的母亲才得以“放脚”,去掉了缠脚布子。但是妈妈这时候的脚骨已经骨折变形,再也无法恢复原样了。有母亲这样的经历的妇女当时被称作“半解放脚”。如果中国早解放一年,母亲也不会遭这非人的缠脚之罪,因为“缠脚”苦害了母亲一辈子,剥夺了母亲的人权和幸福。 母亲和父亲是自幼包办订婚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旧社会,根本就没有什么婚姻自主和自由。是因为爷爷奶奶过早地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外爷、外奶同情父亲是个孤儿的份上,同意十六岁的母亲和十五岁的父亲于1951年结婚。 母亲结婚后,家贫如洗,只有爷爷留下的一只半碱土窑窑,没有一件像样的家俱,没有多少土地和诸如牛羊牲畜等生产资料及工具,用“家徒四壁”来形容父母亲当时的家境情况丝毫不为过分。母亲没有因为父亲的家境恓惶而嫌贫爱富,而是恪守“三从四德”做人的古训原则,义无反顾,无怨无悔地扛起了这个风雨飘摇,一穷二白家庭的半边天。母亲说:“一切都是命,自从1951年进了张家门,一直到1982年包产到户31年里,没有一天是幸福的,基本上全都是受苦受难。”母亲经历了转社、大跃进、吃食堂、修农田、水土保持、修水利、打坝填沟、修渠道、文化大革命、割资本主义尾巴、大刮十二级红色台风等等生产运动和政治运动。身背太阳,头顶月亮,年年月月,春夏秋冬,没完没了,没黑没明,日挣工分,夜抱磨担。孩子多,拖累大,吃早无晚,夏秋苦苦菜,冬春萝卜干,漠糊搅团加酸菜,遭寒冷,染疾病,衣不遮体,食不果腹,挨饿肚子……没吃、没喝、没烧的。活得很累很累。 1952年土地
改革,父亲被界定为贫农,分得了10亩土地和一头花牛娃。1953年转入互助组,父母亲加入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1958年社会主义向共产主义以“大跃进”的形式过度,合作社更名为人民公社下属的生产队。母亲在合作社、生产队的劳动工分花名册登记簿上的名字叫王粉花。 母亲共生育了七个孩子,五男两女。我是老大,二弟,妹妹,三弟,第五个是男孩(夭折),第六个是女孩(夭折),最后一个是四弟。母亲生四弟的时侯是1967年,她才31岁。老五、老六都是因为接生条件差,没有专业接生人员,又没有经验丰富的老人来照顾母亲,胡乱将就,消毒不好,因为脐带感染(俗称四六风)而未满月就夭亡了。这给母亲的身心造成了很大的痛苦和伤害。母亲说,结婚后,生活清贫恓惶,唯一的是自己的一伙伙孩子带给了她一点欢愉和希望,所以,即使再苦再累她都是无怨无悔,心甘情愿。 母亲十八岁那年,1954年1月8日农历一九五三年腊月初四,母亲生了第一个孩子,取名“虎见”,这个孩子便是我。那时候正在筹建高极农业社,父母亲由单干户参加到集体农业生产合作社,成为合作社社员。按劳计酬,按劳分配。父亲劳动一天10个工分,母亲每天8个工分。到后来,因为母亲是个小脚,加上身体有病,不能参加重体力活路,劳动工分降至6分,再后来每天只有4个工分。 母亲二十岁,1955年9月30农历八月十五生了二弟。随后母亲就不幸病倒了,患病两年多时间,几乎被病魔夺去了生命。多亏了著名老中医张承瑞老先生(人称张神仙)的精心医治和调理,母亲才逐渐恢复元气得以康复。张神仙是个小个头,小眼睛,非常乐观、自信、干炼、幽默。脾气倔,说话冲,但是他心地善良,特别具有人道主义精神,经他救死扶伤得救的病人不计其数,村邻四社的人们对他特别崇拜。他在旧社会娶有两个老婆,一夫二妻,但是却非常和睦,陪伴他到老终身。他兄弟二人,他是老大,人称长渠“张神仙”,老二张兆瑞,人称长渠“二愣”。张神仙中医技术精湛全面,擅长骨科、妇科、儿科、内科,公私合营后曾经就职于开边卫生院、大队医疗站,当地方圆百里名气很大,于20世纪70年代逝世,享年八旬。我记得,张神仙每次遇见母亲,总是笑呵呵地开玩笑说:“这娃你现在还能担粪挣工分?都是死了的人,能活到今天真是奇迹!”他辈分大,父亲叫他太爷。母亲非常感激他,说:“老太爷真正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是您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每次为病人把脉看病,人家请他吃饭,一见是“荷包鸡蛋”、死面饼子鸡蛋汤,他就犯病,立马走人,说是吃伤了见不得。 母亲患病期间,病情严重,父亲、母亲非常无奈失望,基本上都失去了救治信心。大人都将自身不保,二弟又没有奶水,也无法养育。所以,二弟刚满一岁就让本族大伯父(和父亲一个爷爷)收养。大伯父识文断字,为二弟取名“举见”,有“抬举承嗣”之意。大伯父膝下只有两个女孩,大妈病故,大伯父既当爹又当娘,抱着二弟去吃“百家奶”,费尽艰难辛酸,也总算将二弟经手成人。大爸对二弟疼爱有加,视为己出。常常见他对二弟“狗狗命命命的”。 母亲二十二岁,1958年1月2日农历1957年十一月十三生了妹妹。父母亲不识字,妹妹都老大了,都没有起个名子,一直叫她“女子”。1965年妹妹连相才10岁,为了多劳多得,减少超支,父母亲就让妹妹去生产队担粪挣工分。记工员雄志非得要个名字划在工分簿子上,父母亲想来想去没有个合适名字,我已经是四年纪学生了,凭借着我的小学文化程度帮助父母亲为妹妹取名为“见芳”。“女子”叫习惯了,一直改不过口。 合作化不久,1958年大跃进,过渡共产主义,生产队办起了公共食堂、托儿所、幼儿园、学校、缝纫部。生活用品定级定量,实行供给制度,每天标准为:大人一斤面粉,小孩子8两、6两、4两、2两不等。这个时期,父亲是生产队的精壮劳动力,被调派华亭土谷堆煤矿当工人炼钢铁,家里只有母亲、我和妹妹,妹妹还在襁褓中。为了减轻负担,母亲把4岁的我送到舅舅家。因为大跃进非常时期,要的是高速度、高效益,精壮劳动力都被抽调去搞工业生产,搞基础建设,修水利、打坝填沟,生产队的农业生产只剩下了老弱病残,多数为妇女,忙不过来就要加班加点,没黑没明地干。母亲白天、晚上都要上地劳动,妹妹没人看护,母亲用一根羊毛绳子将妹妹栓在炕旮旯。母亲没有奶水,只能给妹妹嚼高粱面馍馍、高粱面糊糊,严重地营养不良,妹妹得了软骨病,五岁了还不能立站起来,不能够走路,只能坐着向前偎
动,屁股上磨了厚厚一层茧子,从石头瓦片上面偎过去都不碍事。那时我已经懂事了,常常看见母亲流着眼泪自言自语:“遭孽啊,这叫啥日子,大人都饿死了一层,这命苦的娃娃也不知道饿死到那一天!” 1958年~1962年我多数在舅舅家生活。外爷家有点余粮,并且有洋芋等充饥,还可凑合。外爷说,你们县川那里狗日的干部不给人吃饭,食堂吊命饭,饿死了不少人,你们张家沟就饿死了好十几个......其实那一阶段我是没有挨饿的。偶而回到家中,母亲从公共食堂打回两个高粱面糌糌,自己饿着肚子不吃,总要让我吃饱。她说,我是头大一个孩子,又是儿子娃,女子娃饿死都行,不能把儿子娃饿死。 1959年,母亲在后河韩世清门睑沟口,填沟筑堵水坝,修“东风渠道”渡桥、渡槽。全县上马王凤沟水库工程,要把茹河水引上屯子塬。工程规模相当宏伟,全县3万人上水利工程。村子里所有烂塌窑里都住满了屯子、上肖原上的修渠道的民工。有一天,我亲眼目睹了民工中有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娃娃,爬上公路行道的大柳树上面去砍他们烧开水用的柳梢子,不慎树股踏折,从十几米高处倒着摔下来,头部着地,口、鼻、耳朵眼七窍流血而亡。一个有50多岁的老汉民工抱着大声嚎哭:“老天爷啊,这叫我回去如何向他的爸妈交代啊!......”十分凄惨。尸首就停放在村口坟圈洼洼的烂窑窑内。他们就是上肖公社派到这里来参加水利工程大会战的民工。民工撤离以后,各烂窑帮帮的窝窝脚脚满到处都是白片片阿斯皮林西药。我收集了一大包包发给有病没病的小伙伴们吃,哄他们说是“国家救济药”,不吃白不吃。 有一次我跟妈妈去后河工地去玩,那里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号子声、喊夯声、还有歌声此起彼伏,响成一片。最印象深刻地是“高线运输”作业。两条钢丝绳从山顶贯穿山根底沟口坝面,上面吊挂着很多运送土方的铁斗子,山顶的民工把土方装进铁斗,从钢丝绳上面顺势滑下来,坝面上的民工则把土方倒掉,又被从另外一条钢丝绳上拽上去,工效很快。民工们非常聪明,发明创造,想的这办法很现代化,多、快、好、省。那时候有个歌曲的内容大概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工地上的民工们大多数都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背后弯弯,旮旯窝窝,时不时就有人在那里东倒西歪,打盹睡觉,时不时也有监工的领导大声喝吒:“起来!驴日的还磨洋工呢,对大跃进不满,一会儿不批斗你才怪呢!”民工们也互相关照,小声推醒迷迷糊糊地同伴:“醒一醒,头儿来了!”也有小声咒骂的:“日他妈的,一天吃了几两加工面杠节,疺的啥一样,跃进他妈的屄呢......”中午12时,一声号响之后,民工们一个个像饿狼一样,争先恐后,跌跌撞撞,蜂涌而上,冲向公共食堂。食堂就在朱彦杰的老庄院院。这时,疲惫不堪的母亲跌坐在原地上,抚摸着我的头发,喃喃地说:“我娃饿了吧?食堂开饭了,妈这就给你打馍吃。”说着在身上采摸着工地发给她的为数不多的饭票。我看着母亲满脸尘土和汗水,流得一道道一行行。一阵心酸,赶紧说:“妈,您看民工那么多,您走不动,又挤不过他们,您就坐在这里休息,我去打饭吧!”我接过母亲手中的一张饭票,(面额为五两)直奔早已人头攒动的工地食堂打饭窗口。母亲在后面喊什么,我也没有听清楚,可能是母亲叮咛我走慢些,小心碰伤。我在哪食堂打回两个高粱面杠节,红红的,比火柴盒大不了多少,不够小伙子两嘴吃,就连我这样的小孩子吃三个恐怕也吃不饱。我把那馍拿到妈妈身边,让妈妈吃,劳动了一大晌,母亲一定饿坏了。但是妈妈硬是不吃,反而叫我吃:“我娃赶紧吃吧,妈不饿。”看着红红发亮的高粱面杠节,我口水直流,但是我非常明白妈妈是为了我,她自己宁可咬牙挨饿肚子,就是怕饿着自己的孩子。所以,妈妈不吃我也不吃。最后妈妈让步:“我们一人一个行了吧?”我这才背过身子狼吞虎咽地吃了那块高粱面馍馍,它的味道比现在的所有高级点心和月饼都香甜几十倍。实际上母亲还是把我哄了,自己的那块馍馍她根本就没有吃,而是藏起来装在口袋了。那天下午母亲从工地回到家中,从口袋内掏出那块略显干裂的高粱面馍馍,对我说:“又饿了吧,这是今天工地加班补发的,我没有吃完,你赶紧吃吧!”我一切都明白了,这块高粱面糌糌分明是我今天中午亲自从食堂里打出来的,上面还留有我的手印痕迹......我顿时什么都清楚了,母亲饿了整整一天,根本什么东西都没有吃!“妈!......你咋这样呢?”伟大的母爱,宁可自己饿死,一块救命的干粮
毅然决然地留给了自己的孩子!个中滋味只有我体会深刻,真正的刻骨铭心!我只有大声嚎哭,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可怜天下慈母心!在那个饥饿年馑里,这样的情景,多次重现在妈妈与我的身上,我至死都不会忘记疼我爱我的妈妈,我一辈子都报答不完母亲的养育恩情! 1960年后季,母亲有幸调到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当炊事员。食堂地址就在里院赖赖叔家旧宅,张维学为管理员,海成哥为后勤打杂,负责从沟里驮水。记得炊事员中还有狗女子、段贵花、刘廷梅、陈桃英等。以后食堂地址又挪至堂弟老八叩见老庄院子,老屋闯叔管灶。有一次脱产干部在食堂院岸根吃饭,死面饼子鸡蛋汤,他们刨的吼呢!我们家堂弟老六录见只有四岁,平时就比较贪嚐,守在人家盘子跟前:顺莫“给我吃点啥!给我吃点啥!”干部们只顾吃自己的,没有丝毫反应。院内一口大铁锅熬了一大锅稻黍面漠糊,正在热气腾腾、泛着气泡泡,是为社员们准备的晚餐。我抱着妹妹和访见、录见等几个小孩子在哪里玩耍,他们几个瓜娃娃说锅内有“瞎瞎”咴着呢。转了一圈,除老六外,我们几个刚刚走出大门,“轰隆隆.......”一声巨响,尘土飞扬,气浪冲天。原来庙梁老墙坍塌,大块土方恰巧砸在脱产干部们正在吃饭的盘子上,有个女干部叫范秀梅的被砸伤了头部,嚎啕大哭,哭爹喊娘,丑态百出。我们老六也被砸伤了脚脖子。我说他没有眉眼,没有顺摸到死面饼子,反而沾光挂了彩。 自从母亲当了炊事员以后,我和妹妹也从此而沾了大光,占了大便宜,生活上奢侈起来,除了食堂分配给我们兄妹两一份饭菜外,母亲还时不时瞒过管理员,偷着给我们带点剩馍剩饭回来,要不然,我们肯定要挨许多饿肚子。 母亲不仅爱自己的孩子,对别人家的娃娃也是一样献爱心。那年沟里长生偷吃了农业社的羊,被法办劳改。婆娘陈会英“自由”,带走了小儿子守祥,抛下了5岁的大儿子等祥,无人照料,被列为“五保”。这等祥白天和脱产干部一起吃饭,晚上睡觉没有人愿意要他,他还尿炕,没处去。就连亲房党家都没有人去管。母亲善良,软心肠,实在看不过眼,怜念孤儿娃娃可怜,就毫不犹豫地经手到我们家来住。我嫉妒他狗日的还和脱产干部平起平坐,还能吃上好的,比我还优越,好像高干子弟一样。就想出歪主意——勒索他:“下次和干部一起吃饭时想办法为我带回白馒头,否则,晚上挨揍、不让睡觉!”这家伙总是没有本事和能力为我带回麦面馍。所以,晚上的一顿饱拳头——挨打他是避免不了的,一脚蹬他到炕旮旯去睡——不让盖被子的气他也是要受的。为此,母亲批评我,有时还打我,非常生气地说:“你咋就不懂啥?这娃没爸没妈的,可怜惶惶,不要欺负他!”母亲还把本该我吃的东西分给这个不识抬举的吃,我愤愤不平。由此举例,可见母亲是多么的慈善、仁义、宽厚! 1961年,中央发现了下面许多地方“浮夸风”严重,统购统销过了头,人们吃高粱帽帽加工面、菜子根根、榆树皮、苜蓿菜、苦苦菜、蒲果扫扫、洋芋干、萝卜干、凡是能吃的东西都吃,不能吃的东西也吃。多数人面色发青、发黄,全身浮肿,饿死了不少人,我们队也饿死了十几个人:阴面常生、沟里根金、高山存金、里院圆儿、阳洼济民叔兄弟两、朱后庄进才母子两、后河朱家蛮儿等。我吃多了菜籽根根吝啬,尿不下来,非常地难受。常年四季没有油水,我吃上加工面有时几天了还巴不下来,母亲为我用蓖麻油灌肠、用柴棍棍往出透、用手指头往外挖。这些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全国大多数地区的人民生活出现了严重问题和情况,上面开始采取措施“下水救人”。公共食堂散伙了,口粮按标准分配到户,允许社员吃小锅饭。母亲用苜蓿菜、苦苦菜、麦剌剌、萝卜干子、洋芋干子参合着那一份定量口粮,使其分量增加,我们虽然吃不了全饱,也能吃个半饱。 母亲27岁,于1962年10月3日农历九月初五生了三弟。我已经能记来事了,是大妈接生的。母亲坐月子没有任何亲人照顾侍候。母亲是个刚烈性格,三天不到就下床,自己烧炕、掏灰、收拾卫生、做饭、喂猪、洗衣服。外奶来到我们家里,看到如此情况,哭得泪人一般,说母亲本来就是病身子,这样又将遭磨添加疾病了......襁褓中的三弟,长一对花花的眼睛,双眼皮,圆圆的脸蛋,十分招人喜爱。母亲对父亲说:“这娃就叫‘够见’吧,往后不能再生了,娃娃多了养活不住,缺吃少穿的,咱害娃娃也跟上遭罪。”父亲自那个时候起,为了家庭,为了生计,起鸡叫睡半夜,千方百计地搜寻着到处开挖荒地,种洋芋,种蔬菜种能吃的东西。
同时,父亲又肩挑筐担,长途跋涉,四处奔波,做小本生意,从屯镇、荔镇、肖镇,担猪娃、贩柿子到麻子沟圈、三口窑、草庙、王洼、固原等地出售,受苦受罪非同一般。 母亲29岁(1964年春)生了一个弟弟,30岁(1965年春)生了一个妹妹。都是因为无人照料,无人接生,是母亲自己亲自断脐带、卷娃接生的,消毒条件差,致使孩子在月子里因为脐带感染(俗称四六风)而夭亡。我亲眼看过月子里的弟弟和妹妹,他们都刚出生几天,模样俊俏,粉嘟嘟地,十分可爱,得病的那几天里,突然间就几天几夜啼哭不止,后来声音沙哑,不再吃母亲的奶水,眼睛都不睁了,母亲抱着月娃不止地掉眼泪。一同躺在哪冰凉的土炕上,我感觉到一阵阵的害怕、一阵阵的头皮发麻,我让母亲将那暗淡的菜油灯长夜亮着......弟弟在这个世界上只逗留了6天,妹妹是13天。为此,母亲伤心欲绝,五爷每送走一个孩子,母亲都要痛哭几天,不吃不喝。母亲说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疙瘩肉,她舍不得,她还想要一个女孩。 母亲31岁,1967年12月2日农历十一月初一生了四弟。四弟眼睛黑幽幽,不大哭大闹,温柔平静,像个女孩。母亲欢天喜地,说:“老天爷、送子娘娘又把‘儿和女’给我送来了,这次,无论如何都要经手乖呢!菩萨保佑,让他平平安安吧!”所以,父母亲给四弟取名“平见”。至此,父亲和母亲也知足了。但是父母亲同时也深感负担沉重,艰难日子还在后头。父亲说:“多丁一口,月得一斗,人多劳少永远不得够吃。”母亲向外奶讨教,听说吃过量中药“麝香”后就不能再生育了,外爷拜托人搞到一小包麝香,母亲狠心喝下了些那麝香,那药有剧烈地副作用,可怜刚刚过了31岁的母亲一口洁白的牙齿,几天功夫就全部跌落,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也脱落的稀稀疏疏。可想而知,这40多年近50年来,母亲吃饭是何等的困难啊!为了自己的孩子,为了替儿女们着想,她愿意付出和牺牲自己的一切,把一切痛苦和灾难全部留给自己,即使扑汤蹈火也义无反顾,在所不辞。这就是我们的母亲——一个伟大纯洁、无私奉献的母亲! 生活困难时期,生产队分配给社员们的口粮几乎全部是高粱。母亲费尽苦心变换花样,创造了伟大的高粱面系列饭菜食品。能叫上名字的就有:高粱面黄黄、高粱面饼子、高粱面梁梁、高粱面坨坨、高粱面糌糌、高粱面囷馍、高粱面菜包子、高粱面土豆冻冻、高粱面金裹银、高粱面卷卷、高粱面锅盔、高粱面韭菜夹夹、高粱面豆渣窝窝、高粱面油炸馓子、高粱面搅团、高粱面漠糊、高粱面节节、高粱面削片、高粱面柔柔、高粱面刮刮、高粱面馓米饭、高粱面锅巴、高粱面鱼儿、高粱面床子面、高粱面猪血片片、高粱面拌汤等等。我佩服并且非常感谢母亲在非常时期的年馑岁月里,为了我们的生活发明创造了如此可口的高粱面系列食品。我的童年就是靠吃母亲这高粱面系列食品而顽强茁壮成长的。在我写母亲的功劳和苦劳、写母亲的伟大之所在的今天,我要高呼:母亲万岁!高粱面万岁! 1954年~1969年这一阶段,是父母亲最困难、最凄楚的青年时期,也是我最苦难、最恓惶的童年时期,穷苦的日子,穷苦的岁月,穷苦的生活使我变得非常早熟,懂得了不少人生哲理,懂得了不少做人的道理,从而磨炼出了不怕吃苦、不怕受罪、自立自强、知道俭朴节约的性格和习惯,知道了什么是生活,知道了社会生活中本来就有酸甜苦辣,知道了人类的贱憤、贪婪和不知足。皇上和叫花本来就是划=号的,没有区别,只是时势造就的问题。前者和后者一旦打了颠倒,一样的活法。时下的80后、90后(可不是皇后噢,是后生),讲究享受。孰不知没有受过苦和罪的人本来就没有资格享受人生。很小的时候,我从父亲、母亲身上看到了苦难、看到了艰辛,看到了并且理解父母亲的不容易。为了帮顾母亲,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和痛苦,我自觉帮妈妈照看门户、看护妹妹和弟弟。和别的小伙伴一样自觉上山挖苦苦菜、揪苜蓿菜、剜麦剌剌、刨菜子根根、拾地软软,拿回家让妈妈补贴一家人的充饥食用。用不着母亲三令五申地指派,自觉上山刮柴火、拾羊粪豆豆、山桃胡胡、酸酸枣,挖捻子根、甘草苗、蒲公英、因陈(白蒿头头)自筹学费。担水、扫院、垫圈、砍猪草,搜寻的做活。七八岁上就帮母亲推石磨、点火、借盐、借米面,替父亲去人民公社开边寨子供销社称盐、倒油、买洋火跑脚不拉。因此,母亲更加疼爱于我,常常夸奖表扬我懂事,会体贴大人。妈妈常给别人讲:“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1959年春季的一天,我和友
好伙伴喜儿结伴到下凹槐树底进士坟圈苜蓿塯塯,美美一上午,剜了满满的、磁磁的一饀黍笼笼苜蓿菜芽,高兴得不得了,母亲为我做了两碗苜蓿菜搅团。由于饿过了时间,加上我吃饭的习惯从来都是狼吞虎咽、雷厉风行,一碗搅团下肚,猛然间肚子疼得难受,直在地上打滚,大汗淋漓,哭嚎不止。母亲抱起我跌跌撞撞直奔大队医疗所,(大队医疗室就在我们家老庄窑里。我们当时居住在楼背后喜儿岸背一只烂窑里)医疗室里面有个叫田芸的女医生给我打了一支药,不一会儿就好好的了。田医生说,我是因为饥饿过度,胃内没有点滴东西,加上又是吃饭太烫、太猛,致使“胃痉挛”。若不及时救治就会“胃穿孔”,十分危险。 1960年,我七岁的时候,瘦的皮包骨头,唯有肚子很大,经常胀鼓鼓地。母亲说我可能有了病,带我去了开边医院看医生,医生为我开了5颗花扭扭“宝塔糖”驱虫药,母亲让我装回家了再吃。我偷偷尝了那药甜甜的跟水果糖没有什么两样,忍俊不住,一口气吃完了。回到家中,母亲问我:“药呢?”我说早吃完了。母亲吓坏了,说那是三天的药。还在母亲着急、我们正在说话的时候,我直觉得内急,跑出去大便,拉下了38根蛔虫,非常吓人。妈妈说,是因为长期吃野菜和乱其咕咚造成的。我和妹妹每遇感冒发烧,母亲就十分着急,没钱医治,妈妈就用水碗、筷子送病,用针、线挑擦簸治,用热炕捂汗治疗。给母亲加添了不少痛苦和麻烦。 1961年,因为家庭拖累,父亲申请辞退了在土谷堆煤矿炼钢铁当工人的工作,回农业社务农参加劳动。那年我已经8岁了,母亲三番五地次向父亲建议,说现在是新社会了,讲究娃娃念书。咱们半辈子了都是文盲,不识一个字,生产队上个工分都不认得,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公家说要给我们这一辈子人“扫盲”。咱们这辈子再穷再苦,无论如何都要供晋娃娃去学校念书。因为当时妹妹无人看护,父亲说明年了再说。母亲心里什么都明白,她虽然没有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意思,但是她认为要想拔穷根致富,必须首先得让孩子有点文化。所以,母亲多次动员说服父亲,一定要送我去学校念书。 1962年秋季,母亲为我缝了一条新裤子,(以前我一直精沟子光屁股)撩制了一个高粱杆笼笼作为书包,送我去兰沟小学读书。我的第一任启蒙老师是党自有,上肖党堡子人,和蔼可亲,从来不打骂体罚学生,所以学校的纪律比较松驰。我在上肖工作期间打听到了党老师的家庭地址,于1997年特别去看望了他,当时党老师已经赋闲在家,都78岁了,患有老年痴呆症,已经对他当年在兰沟学校教书的情景模模糊糊了,也记不清具体都有哪些学生,完全叫不上我的名字。再后来就是樊登科老师,性情暴烈,打骂学生,甩学生的耳刮子下手很重,学生们除了砚洼山的张万才外谁都怕他,屯子镇西门人。我在那里工作了10年,每年都去看望他,也是75岁的人了,他后来的名字于文化大革命中改为樊出新。樊老师一辈子没有生育儿子,是几个女儿,是继娶的后老婆。在樊老师的影响下,临时助理教师张访贤也打骂体罚学生。我是因为吃多了母亲为我炒的黄豆,天阴屁多,我是个不安分守己的料,乘机会给正在学校院里地面上,用电池芯子学习写生字的娃娃的嘴边放屁,被张访贤拉进教室,几个耳刮打穿了右耳膜,至今耳朵背。 父亲和母亲有重男轻女思想,他们咬紧牙关供我和三弟、四弟几个男孩子读书,我们分别读完了高中、初中,唯独没有供妹妹念书。我们念书期间,我们家人多劳少,母亲经常有病,在生产队的劳动分配决算表上,我们家每年都是超支户,年年要为生产队倒交口粮款。一个劳动日值几毛钱,每年超支款需几百。为了我们的学费,母亲鸡蛋舍不得吃,一个鸡蛋才能换来8分钱。年年喂猪,但是很少见过年杀猪,一个猪喂养一年,要求够120斤秤头才能交给公家,也只能卖五六十元。有时候母亲让父亲从本来就不够吃的口粮中挪腾一点卖了换钱。为了节省我们的学费,就连吃的盐、油、火柴也要去省,宁可去邻家点火、借盐。常常摸黑睡觉,有个火绳子映亮亮就行。我小时候从来没有见过母亲穿过新衣服,总是补丁摞补丁,一家人谁都没有穿过衬衣、袜子之类。我的衣服换下来后又是妹妹穿,妹妹穿了,缝缝补补又是弟弟再穿。衣服补的太烂了,又没有衣服换洗,爱钻虱子。弟兄们的鞋子经常是烂脚后根,破鞋帮子,锥了又锥,鞋底钉的前后掌,脚把骨常常被所锥鞋帮子磨的稀吧烂。到了夏天,为了节省鞋面,我干脆精脚片子跑,习惯了也就是那么回事,也不太感冒生病。母亲从
来没有抱怨过家里穷、孩子多,一直想着自己的孩子,关心着自己的孩子,只指望自己的孩子快快长大,为了孩子,母亲受苦受罪,流血流汗,无怨无悔。母亲从来不关心自己,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有病不吃药,硬是往后推拖。母亲从来不向父亲要零花钱,从来不讲究吃、穿、戴,她常说,能凑合就行了。 只有一次,母亲为了要求父亲为她买一件“条子绒”裤子的事,母亲非常伤心地哭了,也向父亲发了脾气。母亲多年冬夏都穿着一件亮蓝丝布大襟衫子,出门、走亲戚没有一件像样衣服,怕别人笑话自己寒酸,没有面子,自己挖药材、卖鸡蛋,攒了十几元钱,让父亲托人走后门扯六尺当时最为流行时髦的条子绒布料,原打算准备交给会裁缝的三妈为自己做一条裤子穿。谁知道,父亲把这钱交给了自己的一个在公社做饭的,大户坪远方舅家老表兄,让他又去供销社走后门办理此事。又谁知道,都一年多时间了,我的这个老表叔不但没有办成事情,反而将钱挪用使唤光了,父亲向他讨要不来现金,妈妈的愿望泡汤了。母亲嫌气父亲上当窝囊,怎么能不伤心落泪呢? 母亲哭诉着自己的苦处和功劳,数落着父亲的没有良心和无能,唠叨说,自己为父亲儿子、女子养育了一大堆,累死累活,抱磨担推石磨,大小疾病没钱治,硬是往过抗,头痛感冒没有向生产队请过一天假,没有耽误过一天劳动工分,连坐回娘家也要等到正月生产队放了假,没有穿过一件兴时衣服,没有随便向父亲伸手讨要过一分钱,是自己自力更生了一件衣服钱,到现在还没有影子了!别人家里,人家女人当家,时兴什么衣服,自己现买现穿。我念其咱们娃娃头多,供给他们念书,我知道咱们家底薄,不为难你,三年五载向你提念一件衣服,你又推三过五。你那舅家表兄也不够意思,是个骗子,没有本事走后门办事得了,反而花人家血汗钱,你认草不真,一个公社做饭的,算什么高级干部?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什么狗屁亲戚!母亲的自尊心受到了莫大刺激,越想越伤心,越哭越恓惶,一边做饭,一边哭哭啼啼,唠唠叨叨地没个完。 父亲默默地坐在炕头边,埋头吃着母亲端过来的一碗高粱面搅团,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完全看的出来,这时候的父亲心里也非常不是滋味,虽然吃着那又红又硬,又没酸菜搭配的稻黍面搅团,如同嚼蜡,很难下咽。母亲没有吃饭,只是哭,只是传叨,父亲的大男子主义脾气爆发了,觉得一个女人竟敢在孩子当面数落自己的不是,又是没完没了。本来就因为日子过得不顺心,加上因为母亲条子绒裤的事情没有处理好而自责难受,憋着一肚子窝囊气无处发泄,气头上的父亲就动手打了母亲,随后又扬长而去。我当时的心里万分难受,暗暗发誓:无论如何,将来一定要为妈妈买一条最好的条子绒裤子,为妈妈买几身像样衣服穿,让母亲好好活几年人。 事隔一个月之后,父亲终于拿回来了六尺条子绒布料给了母亲。殊不知,父亲自责、后悔到了极点,觉得非常对不起母亲,悔恨交加的同时他去开边供销社打基子、做零工,吃干馍馍、喝冷水18天,结算了工钱10.80元,又求情营业员走后门,才总算奋斗了一件当时算是最流行的“条子绒”布料。这个时候,母亲反倒抱怨父亲不该着急为她买衣服,等向张家表兄要来钱以后再说,说当时她也只是气话而已,当下捉猪娃要用钱呢。就是这样的一件高价裤子,母亲还是舍不得穿,放了好几年,只有走亲戚,出远门才换穿。 我永远记着:母亲年轻时期没有吃过一顿好吃的,没有穿过一件好衣服。母亲结婚时,外爷赔她一条羊毛“毛合子”被面的被子和一页毛毡,一直铺盖了二十多年,炕上只有芦席,没有褥子,没有床单。没有桌子,椅子,板凳,没有洋瓷洗脸脸盆,洗脸洗手只有粗老碗。家里一口人平均不到一个吃饭碗。一次,妹妹喝完没糊添碗帮子,不慎打碎了一只还是外奶给的蓝花瓷小碗,挨了母亲几笤帚疙瘩。没有担水桶,母亲用两只陶瓷罐去沟里水泉中挑水,一次天发雷阵雨,路滑摔了跤,打碎一只,只提半罐水回家。后来父亲动手用杨木板板箍了一担木水桶,春上西北风一吹,缝子张得大望望,担水时要用泥巴去糊,有时候连我那么跑的快,挑一担水跑回家时也只剩个桶底底了。生产队公共食堂散伙时,母亲抢回一口“尺八寸”吃饭锅,上面的裂口缝子纵横交错,母亲每次做饭前,都得先糊锅底,要不,锅内水淌一锅腔,所烧的柴火本来就是从山上刮回来不久的湿蒿子,只是冒黑烟,这样一来就连死烟都不冒了,还能做什么饭,吃什么饭泥?大常烧的柴火是生产队分得的高粱秆和玉
米秆,等不到干一点再烧,就湿用铡子或者砍刀切成5~8寸节节,用其去做饭烧炕,完了以后母亲就去拔麦根根,拾高粱根根,拾玉米根根,扫树叶。冬季没有啥煨炕,炕冰如铁,有小孩子尿炕的话,罪就不好受。我因此而常常跑生产队大场场房睡觉取暖。没有风箱,用嘴吹,一顿饭下来,母亲常常一身灰,一脸锅墨子,满头满脸的汗水三绺四行。母亲还幽默地说:“我能唱老戏里面的大花脸了!” 母亲最繁重,最费力气的家务活是推石头磨盘,白天劳动挣工分,晚上回来做饭前,要喂鸡、喂猪,要给孩子喂奶,饭后煤油灯下为孩子们做针线,常常熬到深夜。没有面粉吃了,母亲一晚上就没有觉睡,必须赶天亮前把几升面推完。几百斤重的石头磨盘,母亲怀抱磨棍,一个人向前推移。我们家和大妈家两家共有一合石磨子,没有钱煅磨子,煅一次磨子才一块半钱,推三过五,两家靠着,磨子都老掉牙了,小秋粮食推四五遍,小麦得推七八遍。三步长的磨道,推起石磨来就永远没有尽头,成了万里长征。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推一遍罗一遍,罗一遍推一遍,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母亲一个人推的时候要五六个钟头才能磨完二三升粮食。有时候,推不完就搁着等下一个晚上继续。 1967年,有一次星期六,我从学校回到家里取干粮,正遇见母亲一个人推石磨,那时候母亲怀着四弟,肚子很大,行动不便,怀里抱着磨担非常艰难,一步一喘息,一步一歇缓,满头满脸的滚着汗珠,衣服全部湿透了......看到这样的场面,我的心都碎了。晚上,我给父亲建议,往后大家都参加帮助母亲推磨,不能老是母亲一个人干此项重活。从此父亲也开始了抱磨担推石磨的先例,一家人都为母亲搭帮推石磨。父亲以前是从来都不推磨的,他说一见推磨就头晕,所以这苦活是母亲一个人的。一直到了妹妹长大以后,母亲才不再一个人推石磨了。 母亲对自己的子女非常疼爱,从来不打骂我们,遇到好吃的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尽其所有留给我们吃。那时候主粮几乎全部是高粱面,就连糜子、玉米都少的可怜,母亲常给父亲和孩子做些白馍,自己则是黑馍或者是穿合一些蔬菜的增量馍。她说,父亲每天的活路都是重体力,消耗大。娃娃长身体,需要营养,自己无所谓。母亲做饭短缺食油,常常用杏仁、桃仁、核桃仁炒菜、热汤。短缺蔬菜,母亲下地劳动时检一些野生的“苦苦菜”、“麦剌剌”、“灰条条”、“蒲鸽苕苕”、“雨生荞麦嫩薣薣”、“芸格菜”、“苜蓿菜”等等回来当蔬菜吃。当然苜蓿菜最好不过了,但是生产队看管着,发现了要被扣工分和口粮的,得不赏失。唯有苦苦菜实惠,但是有苦味,需要煮熟后再用清水泡几遍才能吃。这些东西加上食盐、干辣面子、倒点浆水,地地道道的绿色食品,蘸干搅团美的很!现在,我们多少年了都没有吃到过那么好的绿色食品了。为了衣食住行,油盐酱醋,针线鞋面,后来还有我的学费,母亲踏遍了庙山、前阳山、里阳山、堡子梁、畔垇岘、八亩梁、阴面山、麻石山、青天峁梁、湾掌、野狐峁顶、蜂沟山、大方沟、坟背后洼、海红湾、皮蜂蚂凹岘、水沟滩洼、页沟嘴、上下河滩、后河沟、猪食坪、朱家后门、河渠畔、饮狼沟沟、阳坡洼,打杏胡、挖药材,记得一斤晒干的杏胡才9分钱,一斤苍耳2分钱,一斤远志8毛钱,一斤甘草苗2毛钱。三十铺修建水泥大桥,母亲冬季在河滩捡拾青顽石,然后砸成核桃大小的岁石子,搞副业,一百斤才3毛钱。母亲双手满布裂口,用洋芋去糊。这些额外劳作,对母亲而言,不分粗细,不分轻重,有时几乎不分昼夜。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了家庭、为了孩子不间歇地去干。 生产队那会儿,干活是大锅饭,大多数社员只混工分不出活儿,劳动效率差,干活质量差,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产量非常低下,一年四季下来打不了多少粮食,除去交售给国家公购任务、籽种、饲料、其他粮、储备粮、战备粮、口粮分配人均不到一斤,多数人家不够吃,像我们家人多劳少根本就泵不上来年麦口,二三月就已经青黄不接了。我们常常盼望过年,过了年又盼麦黄。因为过年和收麦时间有麦面片片和馒头吃,其他时间就与它们无缘了。由于饥饿的原因,好多女社员都在衣服内面缝做一个大口袋,在收割粮食期间往口袋里装粮食颗粒。母亲因为老实、胆小、善良、爱面子,却不敢这样做。 小时候母亲经常教育我们,要做个诚实的孩子,做人要讲品质,要有道德。母亲常常给我们讲《一个小偷与母亲》的故事。说的是从前,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小孩子十分溺爱娇惯,对小孩子的不良行为视而不见,
闻之不管,反而表扬鼓励。致使儿子自幼好坏不分,是非不辨,由小错犯大错,由小法犯大法,最后被判死刑。临上断头台之前,母亲去看望儿子。儿子要求最后再吃母亲一口奶水,母亲疼爱儿子让他吃了。但是儿子却一口咬掉了母亲的奶头。儿子说:“妈妈,是您养育了儿子,又是您从根本上害了儿子”认为是母亲失教所致。可见我们的母亲懂得、并且善于言传身教,因材施教,以寓言哲理来警示教育自己的孩子。教子有义方,育儿有创举,用心何其良苦。每当我帮助母亲做活的时候,母亲就为我讲故事,非常生动的。母亲给我讲过的古老寓言故事特别多,像《牛郎与织女》、《黑蛇和白蛇》、《墙头记》、《拾妈的叫花》、《黑心的后娘》、《狠毒的嫂嫂》、《遗弃弟弟的哥哥》、《善良的野狐精精》、《画上走下来的媳妇》、《十亩地里一棵谷子》、《王祥卧冰》、《张仪打鳖》、《狗腿子的来历》、《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五谷粮食的故事》、《懒婆娘》等等。这些带有浓厚神话迷信色彩的“古今”,始终贯穿了“好有好报,恶有恶报”、“好人一生平安,坏人必遭报应”的因果关系。都是宏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方面的,爱憎分明,是非常能教化人的故事。母亲给我讲述的这些故事,我现在仍然记忆犹新。母亲还有很多古老的歌谣,调儿有的悲壮苍劲,有的轻松欢快。每遇天阴下雨做针线的时候、或者母亲一个人做活十分疲劳和苦闷的时侯,她就小声哼那些曲子解闷。母亲高兴的时候也唱小曲子。 母亲通情达理,非常有主见,遇事总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和道理。我们一家人无论遇到什么棘手难办的事情都要和母亲商量,听听她的主张。母亲淑娴明亮,从来没有看见过母亲和村庄内外的男女老少、娃娃大人红脸皮伤和气。别人家有了不顺心事儿,多见母亲为别人说宽心话,调解纠纷和矛盾。我们弟兄们年轻气盛,遇见不平事情总想和别人见个高低,母亲总是规劝说:“宁可烂泥里掀车,不和邻家结冤孽。”“交一个人几年,惹一个人一时”。“咱们斗不过别人,但我能让过别人”。“咱们要做个明理人,不敢去学那些死狗烂瓦片”。“咱家里的人可不能做让别人耻笑的事情”。因为有母亲的为人品德的感染熏陶,我们兄弟几个都是非常善良本分,俭朴勤劳,是遵纪守法的良民。 1968年收麦时间。有一天,母亲的手绢内包有两方方高粱面黄黄,提一罐罐凉地椒茶水,天刚放亮就上野狐峁梁去收麦。生产队劳动力少,收割不及,麦子熟过了头,几天连阴雨,麦穗穗都生芽了,为了搞突击抢收,队长连子叔中午不让社员回家吃饭,加班加点。晚上天都麻了,母亲满身汗水,满脸污垢,疲惫不堪地进了家门。刚一跌进门槛,就疲惫无力地瘫坐在地,要喝一口开水都没有的,一口气连连喝了两碗冷水。做晚饭时,母亲和面,我为母亲烧锅。天气闷热,青蒿子直冒死烟,烟筒眼出烟不利,满屋子浓烟滚滚,罩的严严实实,烟气呛得母亲喘不过气来,又闷又热的母亲正在揉面,汗水哗哗往下淌,母亲用衣袖擦汗水,不料,袖管上的一个麦芒,刺进了母亲的右眼睛。母亲疼痛难忍,让我赶紧看看能不能取出来。暗淡的煤油灯下,我又怕又笨,双手不停地发抖,折腾了几个时辰都没能取得出来。没有办法,母亲说:“算了吧,吃饭要紧!”我烧锅,母亲把面条做出来时,已经半夜了,妹妹和弟弟早已进入了梦乡。母亲痛苦地呻吟着,没有吃饭,我也没有吃饭。一个晚上,母亲痛得无法入睡,我吓得无法入睡。第二天,天麻麻亮,母亲又忍着剧烈疼痛继续上地收麦挣工分了。 中午时分,母亲疼得实在无法忍受了,请假回到家里,眼睛肿得像桃子那么大,完全睁不开了。母亲让我赶紧到阴面山去请东海妈,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东海妈60多岁了,我叫她“朱家表奶奶”,为人极其厚道。她还正真是个能人呢!她用大号针压住母亲的下眼皮,翻开眼皮,大吃一惊:“天哪,这还了得!麦芒直接扎在眼球里面,已经化脓了,被死肉饱住了!”表奶奶真有办法,她用自己的舌头将脓血舔干净以后,再用针头挑开护肉,整整一个中午,终于取出了可恶的麦芒,使母亲的眼睛得以救治,我们一家人感激不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表奶奶健在的时候,母亲一直嘱咐我们弟兄说:“东海妈是个好人,于我有恩,于我们一家有恩,知恩图报,你们要常常去看望她。”确实是这样的,我时常去阴面山看望她老人家。他们一家人说话都非常“神气”,是我们村的“幽默之家”,人品都好。 小时候母亲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娃把书好好念,你把书念成了,就等于为妈挣了一口气,也算妈没有白拉
扯你一场。”说实在话,就是因为有了母亲的这一句话,才有了我的今天。我非常热爱母亲,非常理解母亲,所以也就非常听母亲的话。从小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为了父亲、为了母亲我一定要勤奋学习,我一定要出人头地,我立志一定要改变妈妈受苦受罪的命运。我要达到这样的目的:有朝一日,我念成书了,生产队长你就别牛了,就别再狗胆包天、胆敢喊着父亲的名字派重活了。”就是这样的信念,就是这样的决心,促使我从小学、完小、初中、高中都是锲而不舍,加倍努力学习,在学校一直是三好学生,优等学生,学习成绩一直是所在学校的第一、二名。父母、乡邻、亲友、代课老师,没有不夸的。少年得志,小有名气。我认为,这一切都是与父母亲的教育分不开,与我的苦难家史分不开。与我哪苦难的父亲、苦难的母亲分不开。每当我学习上遇到困难,思想开小差的时候,父母亲那慈祥而严肃的面孔就浮现在眼前,父母亲那受苦受累的身影就浮现在我的面前。说实话,十一、二岁的小时候,我没有什么远大抱负,我只是为了父母亲而发奋读书的。 十岁以前,我在家负责看护妹妹弟弟,1962年秋季,上小学时,母亲狠下心来,把妹妹弟弟们用毛线绳子拴在炕上,锁在屋里,任他们哭闹,任他们屎尿糊身,把我彻底地解放出来,让我好好念书。母亲说,不能老是叫你看门、看娃,识几个字就是好,家里有妈一个人能行呢。 那几年遭年馑,不知道为什么狼特别多,成群结队,方圆几百里常常发生狼吃人、吃羊畜、狼叼娃娃的事故。后河村来等就是其伯母~等子妈从狼嘴里救下来的,被恶狼毁了容貌。被狼“吃残”的娃娃全公社就有七八个。有天晚上,狼从我家磨窑门缝底下咬断了我们家猪克朗的鼻弦子,致使这口猪后来成为实鼻子,呼吸困难。狼窝就在高岸沟沟~蜂沟山一带,狼群出没的路线是高岸沟沟~大方沟~蜂沟山,也就是我每天早晨上兰沟学校念书的必经之路。所以全村上下谈狼色变。母亲为了我的安全,每天早晨护送我到村口,等齐学生队伍壮大以后,直至有其他家长护送方才回家上工地。母亲单帮人一个,一定要上生产队挣工分,劳动间隙叼空回家给弟弟喂奶,烧火做饭,推磨担水,喂鸡喂猪,缝缝补补,拾柴火,扫煨的,千头万绪,无头无尽,没有见过母亲睡一个囫囵觉。可想而知,母亲的活路没完没了,那里能忙的过来?母亲跟外奶一样,针线茶饭样样过于别人,家常便饭、四碟八碗、“八跨五”、“九夺魁”、十二碟子、“十三花”、酿酒造醋、裁剪秀花、纺线织布无所不会,无所不能。不知母亲的纺线织布机子现在都那里去了。那可是我们家的文物啊。 1965年秋,我小学毕业,上到万城子念完小(现在的开边中学地址)念书,那时候住校。12岁第一次离开母亲,每周只能回家一次。我因为想母亲,急得直哭,都不想念书了,学习成绩曾经一度急骤下降,视力也开始下降,只有0.5。上高中一年纪时配戴了500度眼镜。上学期间,母亲为我的学费、书费开口向父亲要钱,向生产队、向别人告借,没有少流眼泪。生产队所分的几升麦子,母亲尽量把头串面为我烙干粮,一家人就只有粗面合菜蔬将就糊口了。母亲怕我饿上,每周、每次都要给我多装几个馍馍。看着母亲抱着磨担,端着一家人几天的口粮去推上半夜,为一家人蒸的一锅馍馍,一下子几乎被我一扫而光,我的心里非常难受,趁着母亲不注意,我又从背包中取出几个放回蒸笼里。看着一家人生活的艰难境况,我也给自己定量标准,每天4个蒸馍,多不背一个,多不吃一个,哪怕星期六胩着回家。在父母亲一生的节俭朴素传统影响下,使我也养成了节俭习惯。从来没有挑拣食物和衣物的习惯。只要能吃饱,能穿暖和,吃苜蓿菜,穿毡裌裌我都觉得非常舒服。 母亲由于身子虚弱,一生患过几回大病,支气管哮喘、肺气肿、鼻窦炎等等。最难治的是鼻窦炎,中药里面有样主治药物叫“苍耳子”,药部、药店到处找不到,我为母亲满山遍野寻找仓耳子。母亲是个刚强性子,一般小病从来不理视,硬支着,硬往过扛,一旦病倒,卧床不起,家里就乱成一团,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一切都处于瘫痪状态,穷日子就根本无法过了。直至这个时候,父亲才着急了,才张罗着为母亲看病。1968年我在县城二中(现在的城关小学地址)念初中,母亲又是一病不起,父亲借上生产队的毛驴送母亲到县城大医院看病,医院就在学校的对门口,我也到医院看望母亲,医生诊断后说,母亲的病情严重,需要住院治疗,需几百元药费。父亲没有那么多钱,傻了眼,坐在地上,
愁眉苦脸,一筹莫展。母亲一听就急了,说:“家里没人,一摊子,干脆回去算了,穷苦人命大,拖磨些日子就好啦,住什么医院。”我当时心酸不已,像万把尖刀剜着一样,含着泪水掏出学校刚刚补发的6元助学金,加上父亲仅有的十几块钱为母亲抓了十几副中药,无可奈何的父亲又将母亲接回家了。没想到后来母亲的病又是奇迹般地好起来了。上帝真好,还应验了妈妈的那句话:“穷苦人命大!”母亲一生在几次大病中都是转危为安,化险为夷,妈妈必定是个福星,必定有后福呢! 1970年冬季,在母亲患疾病卧床不起的时候,我初中毕业,同时又考上了镇原一中高中招生第一名。看到家里那么困难,为了不让父母艰难,我几度向父母提出干脆不念书了的想法,父亲犹豫,母亲坚决反对:“我娃继续念去吧,我们几辈子没人识字,被人家瞧不起,非常作贱。你书念得不错,我这病不治都行,宄好把高中念出来。”母亲在任何时候,在极度困难之中,她支持我读书的信念始终是坚定的。学校老师也了解我们家的实际情况,不忍心我这个穷家庭出身的全校学习尖子中途缀学,家访动员,捎话带信一定来学校继续上学。每个月为我评发9元助学金,加上星期天我跟同学做零活,抱砖头,打煤球,拉土方,挣个块二八角,学费、书费、交面、买菜票,基本上可以自给自足,不再让父母因为我上学发生困难而继续借贷。上学期间,家里贫穷寒酸,什么情况都能熬得过来,习惯了也不要紧。我最担心的就是,时常有病的妈妈千万不能倒下,她可是我们这个虽然贫穷但是温馨欢乐的家庭的顶梁柱、一片蓝天、一颗太阳和月亮,没有她,我们就没有了幸福,没有了一切。 母亲拉扯一大帮娃娃,一个个屎一把,尿一掬,要吃、要喝、要穿、要戴、要念书、要娶媳妇、要抱孙子、要修庄子,多么地不容易!总想把孩子们一个个都哺育成人,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孩子们身上。 母亲只有一个女儿,但是母亲认为女儿将来是别人家一口人,没有也不打算让女儿念书。父亲母亲的这个重男轻女做法非常不公道。我曾经为妹妹抱不平,力争妹妹有念书的权利,但是父亲说:“村子里那么多女孩子那个念书了?念成书的又有几个?再说了我也没有能力供她上学。”妹妹七八岁就帮母亲洗衣服做饭,引领照看两个弟弟,十岁就去生产队劳动挣工分,受苦受罪不过时,妹妹哭、母亲哭、我为妹妹流泪。我常常教妹妹认字,但是她能识几个字呢,现在只认识自己的名字而已。妹妹和母亲一样,老实、善良、本分、勤劳。5岁就被许沟门壮嘴姨夫做谋人包办订婚,妹夫许德棋,是个犟家伙,不明事理,不近人情,狗咬吕洞滨,不识好人心。自私狭隘,有利欢喜无利愁,没有良心,知恩不报,六亲不认,只要被拉扯过将要被淹死的洪水江河,就立马不认识刚才救我命的是何许人也!鼠目寸光,擅长和四邻八社、亲戚朋友堵路断桥之能事。无所作为,反而死卖牌。他的处事为人,品行意识,令我恶心,不屑一顾。妹妹成家以后一直到现在,父亲母亲无不时时刻刻都在牵心挂念着妹妹。 幼年时期,由于家境贫寒,在外面父亲、母亲受别人的气;在家庭,父亲有时候也存在大男子主义封建意识,存在着家庭暴力,母亲又受父亲的气。在那种生活环境的影响下,在我的幼小心灵中,萌发和产生了对世俗现状敌视、仇恨的种子。性格内向、自尊心极强、争强好胜、不服输、不服人、复仇心理严重,天不怕地不怕。因此,我三天两头和别人家孩子打架斗殴,不是我皮青脸肿、头破血流,就是我打别人皮青脸肿、头破血流。我常常为父母招惹麻烦,父母常常为我捏着一把汗。母亲因为我的行为,常常给别人赔不是、下话。 1977年夏,我已经参加工作2年。和父母为我在9岁包办订婚的媳妇发生了意外变故,解除了婚姻关系,完全有条件瞅个双职工婆娘。但是,我考虑了家里的现状:两个弟弟还小,正在上小学,生产队分配政策仍然是“按劳分配,多劳多得”。父母拖累大,负担重,没有个帮手不行,毅然决然地瞅了农村姑娘,我想可以替我照顾父母,操持家务。谁知道,实践证明这个推断和决策是十分错误的,往往理想和现实背道而驰。不但没有为父母分忧解愁,减轻负担,反而适得其反。兄弟三个,三个媳妇,今天这两口淘气,明天那两口打架。今天这房生娃,明天那头坐月子。抱大这个孙子,那个孙子又立马接茬了。这个结扎了,那个又上环了。今年筹划给这个儿子娶媳妇,明年谋算为那个儿子修庄子。儿子女子一个个愁他们长不大,大了事情更多更复杂。当妈妈难肠,当婆婆最
为头痛。天底下最难处理的关系就数“婆媳关系”了。没有分家以前,我们家祖孙三代18口人,现在我们又是四世同堂,分居为四个小家庭,总人口30人。由于母亲的贤惠、善良,所有的家庭关系都是比较融洽和睦。我们家弟兄多、妯娌多、人口多,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矛盾,特别像两口子吵架、打架、妯娌之间闹矛盾,等等。每当裂痕萌芽、出现的时候,总是母亲出面摆平,凭借着母亲高尚人格的力量,常常使狂风骤雨变得风平浪静。有些矛盾隐患,母亲总是洞察秋毫提前打预防针,防患于未然。是母亲的厚道宽容,在大家庭中起了必不可少的缓冲作用。有母亲这道高大宽厚的挡风墙、避风港,纵然让那些羡慕嫉妒的闲话包子,搬弄是非的长舌妇人,别有用心的红眼小人,毫无素质的下里巴人刮目相看。他们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挑唆也都是无济于事的。母亲常说:“穷富是个啥?一家人和和气气、平平安安最好!” 1993年,我们兄弟分家分居时,母亲再三声明并且无论如何都要坚持和父亲独居。我们兄弟都觉不妥,老人上了年纪,怎么也不能让老人单独另过。动员不通,我又请了几个亲戚做工作说服他们。母亲有她的道理:“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们都是我的儿子,和你们谁一起生活都是一样的。但是现在不说这话,只能在你们分家以后说。分家的事你们自己商量,我和你爸不掺合任何意见,省得老人落个偏三向四的话把。”母亲想的多么长远啊!分家以后我们兄弟三个共同端盘子、磕头,都想请父母和自己一起生活。事后,我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母亲又说:“请我们成了另外一个道理了,这是你们当小人的事情了。要不,我们以后受气反而理亏了,这样好,是你心甘情愿请我们来的。不过我的这些儿子媳妇,你们都对着呢,想起我们以后老了问题不大吧!”由此可见,母亲是个极有主见、极有自立、自强、自尊心理素质的母亲。母亲审时度势,心明如镜,绵里藏针,柔中带刚,小事装糊涂,大事不马虎。不过分家的那一天,母亲还是情难自禁地哭了,而且哭的非常伤心恓惶...... 坦率地说,分家前后,婆娘们由于头发长见识短,妇人之见,鼠目寸光,为一些鸡毛蒜皮,些许小事,起矛盾,搞摩擦,闹意见,使我们当男人的感到尴尬,骑虎难下。母亲则说:“这不奇怪,十个指头不一样长,世上哪有一律律的事情,这就是生活。每一个人都有年轻气盛之时,有中年得意之时,也有老来的难处。有生儿育女的欢乐,也有因为儿女们所带来的悲情。”作为母亲的长子,母亲的苦难、母亲的功德我知道的最多,我最为理解母亲内心深处的难肠和苦楚。《分家协议》书是我亲手起草拟定的,共是十一条款。第一条是【赡养老人】。这样写的:“父母历尽坎坷艰辛,费尽温暖心血,将我们抚育成人,培养成才,为我们娶齐家室,又抱大孙子,再给我们修建庒屋,安排锅灶......儿女在父母心中永远都是孩子。如今,我们都是二、三、四十岁的人了,父母还是牵心这,牵心那,还怕我们不会过日子,放心不下,可怜天下父母心!父母亲苦劳之大,功劳之高无以伦比!做儿女的今天分家分居,理应首先考虑父母晚年生活。”制定了五条尽孝规定。弟兄们都说好,交口赞成。增设【孝敬簿】取代以前大家庭时期的【财务收支账簿】。第十一条是【团结互助】:“分居不分心,分家不分志。弟兄们分居后虽然各自独立生活,但是必须继续加强团结,和睦相处,任何时候,同胞兄弟都要抱成一团,精诚合作,顾全大局,生产生活方面要互相体贴帮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父亲、母亲都说这一条最好。 今年是2011年。我写,《父亲》、《母亲》这几篇文章的初稿时间是1993年6月,是分家的那一年。分家的第二年,1994年5月,母亲60岁,父亲59岁,老人六十花甲诞辰寿庆,我领父母去西安旅游,了却了为父母尽孝的一个小小心愿。同时我也写下了《随父母游西安》的纪念文章。不成想今年我也已经到了当年父母亲旅游西安时的年龄。我不由感慨:“昨时才发少年狂,今朝我已花甲期”。“岁月已流去,光阴不等人”哪。所以,趁着父母亲还刚强健在,趁着我自己还基本“年轻”,我将18年前所写的关于父母亲的文稿做了修改,暂时撰写到现在。我们兄弟分家分居至今又快20年了。母亲今年都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了,父亲也七十六岁高龄了,家庭幸福就是他们的信念,儿女幸福就是他们的心愿。但是以后的日子对他们来说,天天都是金子般的珍贵,我们没有理由让父母亲孤独无依,没有理由让父母再继续受苦受累。 自小我就立志做个孝敬父母的孩子,尽管直至
现在我都做得不好,做的不够。有些事情自己想的尽善尽美,但是又往往事与愿违。有时候因为自己的尽孝愿望实现不了,觉得人一辈子也没有什么意思,因为自责、愤懑而产生过自杀的念头!关于父母亲的恩德,我平时就写了很多很多,这是自己尽忠尽孝之必然,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和阻力,我都将矢志不移。我还要继续写下去,这便是我的一片赤子之心。我写了很多关于“孝道”方面的文章,都曾经发表在有关弘扬道德风尚,提倡精神文明建设的报刊杂志上,但是我总是觉的那些作品是在向人们讲述大道理和自己的体会而已,客套肤浅,唯有《我为父亲歌功颂德》、《我有伟大的母亲》情深意长,首先感动我自己一辈子。 作者:介非(张士勤)1993年6月16日初稿于屯子银行; 2011年9月9日重阳节修改于开边金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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