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网友 发布时间:2024-10-23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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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心网友 时间:2024-11-01 19:57
蒋母,姓钟,名令嘉,出自南昌府名门望族,排行第九。年少时,与几个哥哥一起跟随外祖父滋生公读书。十八岁时,嫁给父亲。那时,父亲已四十几岁,性情侠爽,爱结交朋友,喜把财物施舍给别人,家里箱柜空空如洗。家中常宾客满座,母亲拿金玉首饰换钱办酒席,席上酒菜丰盛。结婚两年后,生下作者,家境更加衰落,但母亲心情坦然,没有忧愁。亲戚和同族人称赞她贤慧。因此,父亲能再到北方去做官,将母亲和作者寄放外祖父家靠他们生活。
四岁时,母亲每日教《四书》几句。因年龄太小不能拿笔,母亲将竹子削成细丝,折弯成一撇一捺一点一画,拼成一个字,抱上膝盖教我认字,直到完全认识后拆掉,每日教十个字,次日叫我用竹丝拼成前一天认识的字,直到无误为止。六岁时,开始教我拿笔写字。外祖父家素来不富裕,经历了几年的灾荒,生活格外窘迫。那时我和年幼的仆役的衣服鞋帽,都是母亲亲手缝制。母亲精于纺织刺绣,她所做的绣件、织成品,叫年幼的仆役带到市场上去卖,人们总是抢着要买。所以我和年幼仆役从来衣冠整洁,不破不烂。
外祖父身材高大、白胡子,喜欢喝酒。酒喝得高兴,就大声念他做的诗,叫我母亲指出诗句的缺点。每次指出一个字不妥当,外祖父就斟酒一杯喝下肚;指出几个字后,他就大笑,举杯说:“想不到我老汉竟有这样的好女儿!”接着抚摩我的头顶,说:“乖孩子!你将来用什么来报答你娘啊?”我年纪小不会回答,就投到母亲怀里,眼泪流下来,母亲抱了我也伤心起来,檐下的风,吹着烛,显得非常伤感,同情人们的哀伤。
回忆我母亲教我的时候,刺绣和纺织的工具都放在旁边,母亲膝上放着书,叫我坐在膝下小凳子上看着书读。母亲一边操作,一边嘴里教我一句句念。读书声和织布声交错在一起。我松懈时,她就拿戒尺打我几下,打了我,又抱了我哭,说:“儿啊,你这时候不肯学习,叫我怎么去见你爸!”到半夜,母亲坐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双脚,解开自己衣服用胸口的体温暖我的背,和我一起朗读;我读得困倦了,就在母亲怀里睡着了。过了一会母亲叫醒我说:“可以醒来了!”我睁开眼睛看见母亲,母亲的脸上才流下了眼泪,我也哭起来。歇一下,再叫我读;直到头遍鸡叫才和我一同睡了。
我的姨妈曾经对我母亲说:“妹妹啊,你就这一个儿子,何苦要这样!”母亲回答:“如果儿子多就算了,但是这一个儿子不贤,我将依靠谁呢!”庚戌年,外祖母病势严重。母亲侍候外祖母,所有病人吃的汤药、茶水、食物,母亲一定先尝过再给她吃。服侍四十昼夜,没有倦怠的样子。外祖母临死前,流着眼泪说:“女儿身体本来虚弱,现在为了服侍我,比哪个哥哥都劳累,真把你拖垮了。哪天我女婿回来,替我说:‘我死没有别的怨恨,只恨看不见我外孙成家立业’。希望你们好好诱导他!”说完就死了。母亲万分哀伤,七天不饮不食。亲戚和邻里,当时人人夸她是孝女,到现在还是这样说的。
九岁时,母亲教我学《礼记》、《周易》、《毛诗》,都能够背诵。闲暇的时候又抄录唐宋诗人的诗,教我朗诵古诗。母亲和我两人都身体弱、多病。每当我生病,母亲就抱了我在室内来回走动,自己不睡觉;我病稍稍好一点,她就指着贴在墙上的诗歌,教我低声念诵作为游戏。母亲生病,我总是坐在她枕边不离开。母亲看着我,经常说不出话而感到悲伤的样子,我也很伤心地依恋着她。我曾经问她:“母亲,您有什么不快乐吗?”母亲说:“是不快乐。”“那么怎样能让母亲高兴呢?”母亲说:“你能把读的书背给我听,我就高兴了。”于是我背书琅琅的书声,和药罐煎药水沸声和在一起。母亲微笑着说:“我的病稍好了一些了!”如果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就拿着书在母亲旁边背诵,这样,她的病就会好。
十岁时,父亲回家来了,过了一年,父亲带着母亲和我,一起出门,到过河北、陕西、山西、河南、山东、江苏、湖南、湖北好多地方。父亲做错了事情,母亲一定认真地用委婉的话规劝他;遇到父亲发怒不听她的,她就屏住气不说了,等父亲消了气,又反复劝说,到父亲听了她的话才停止。父亲每次审理有关人命的重案,母亲总是拉着我立聋他桌子前面说:“您不要忘记,您还有这样一个儿子!”父亲就频频点头。父亲在外地的寓所,督促我读书时,脾气急躁,我稍有一点不认真,他就发怒,把我丢在一旁,几天不理睬我,母亲就流着眼泪打我,叫我跪在地上,把书读熟才放过我,从来不觉自己疲累。所以,我从不因为贪玩而荒废了学业,母亲对我的教育,也因此而更加严格。
过了十年,我们回乡,在鄱阳县定居下来,我那时将近二十岁。第二年,娶妻子张氏。母亲把媳妇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教她纺纱织布、刺绣缝纫,象我小时候教我读书一样。
我生下二十二年,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有一次,因为要应童子试,回到原籍铅山,向母亲告别,她一点也没有舍不得我离开的神情。后来我考中了秀才。第二年是丁卯年,领到了廪膳生的生活补贴费;秋天,中了举人。回来拜见母亲,母亲脸上现出了高兴的表情。在父母身边住了二十天,就到北方去。母亲每次想念我,总写诗,但是一首也不寄给我。第二年我考试落第,九月份回家。十二月份,父亲去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十几次,自己写了祭文祭父亲,共有一百多句,辞句真诚衷婉而沉痛,听到的人不论是亲疏老幼,个个嗓音哽塞、哭不成声。这一年,母亲四十三岁。
己巳年,有位南昌的老画师来到鄱阳,年纪八十多岁,满头的白发长过两耳,能够画人的相貌。我请他来给我母亲画幅小像,因此,我请示母亲,画像左右怎么安排景物,又问她:“娘用什么来娱乐,把这些画上去让娘高兴。”母亲伤感地说:“唉!自从我到蒋家来做媳妇,常常把赶不上侍候公婆认为遗憾;到今天,在忧愁和痛哭里过了几十年:哭娘、哭爷,哭儿子、哭女儿短寿死去,现在又哭丈夫了!我欠缺的只是一死,有什么高兴的啊!”我跪下说:“尽管如此,娘有没有想到什么高兴的事情却还没有得到的,望您同意画在这图像上,行不?”母亲说:“只要我儿子和新娘子能够勤勤恳恳,不就可以了吗?在布机声里夜里教你念书,我老太婆的愿望就够了,其他还有什么乐趣啊!”
于是,我从母亲处退出来,去把她的要求告诉了画师。画师就画了幅秋夜的景色:堂屋里四面空敞,中间挂盏明亮的灯;屋外一株高大的梧桐,树影落在屋檐上;堂屋中间排一座布机,画我母亲坐在机上织布,我妻子坐在母亲旁边摇纺车;屋檐下横摆一只书桌,映着桌上的烛光靠着窗栏上读着书的,是我,台阶下一座假山,阶边的花和盆中的兰,抖抖瑟瑟,在微风和清凉的月光下摇动。那个蹲在梧桐树下捉蟋蟀玩的小孩子,和垂着短发、手拿羽毛扇在石上煮茶的女娃,就是书童阿同、丫环阿昭。
画好了这张图,母亲看了,非常喜欢。所以,我特地把我母亲勤劳的一生,写了这篇概略的记叙,为的是请求著书立说、鼓励人们善行的大人先生,据此写出完善的文章来。
此典节选自清代戏曲、文学家——蒋士铨的《鸣机夜课图记》。讲述了作者幼年时母亲教自己读书的往事。